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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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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午後,桂陽王府。

趙奕鈞昨日方納了側妃,今日晏起,直至不久前才起身,他倚靠在軟榻上,一邊吃著一名侍婢餵到嘴邊的水果,一邊聽著侍立一旁的一名身著灰袍的矮胖中年男子向他稟告的事——

「……屬下與王相蘭相交多年,曾上過王家幾次,因此見過他的妻兒幾面,雖然性別不對,但昨日瞧見那杜如弦的義弟王公子時,覺得他生得極為肖似王相蘭的女兒。」

「他女兒如今多大了?」趙奕鈞蹙眉問。

「王相蘭生前育有一子一女,女兒今年約莫二十,兒子約莫十三、四歲。」

「那小子也差不多這年紀。」

「這兩人就差別在於一個是男一個是女,但他們委實長得太相像,若是把王公子換成女裝,那簡直就是一模一樣了。」

趙奕鈞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,「你懷疑他是女扮男裝?」

「沒錯,而且巧合的是,杜公子的義弟也是個畫師,屬下多年前便曾聽王相蘭稱讚說他女兒極有給畫的天分。」

聽到這裏,趙奕鈞從軟榻上坐起身,「我記得杜如弦昨日說那小子目前住在他家。」略一沈吟,他隨即吩咐手下,「派幾個人去調查那小子的來歷,記住,這事別驚動了杜如弦父子。」

「是。」

王曦怡一早便把最後一批畫交給了陶東寶,陶東寶即刻命人將畫送去雕成畫板,好刊印成冊。

接著,陶東寶也不讓她偷閑,隨即再擬了幾個人名交給她,讓她把這幾人繪入艷情畫裏。「這些人你在桂陽府裏都見過,應當還記得他們的模樣吧?」

她頷首,「記得。」

「這次就用他們來入畫。」交代完這事,陶東寶接著有意無意的提及杜如弦,「你平日住在杜家,那杜大夫待你如何?」

「杜大夫待我們母子三人極好。」她有些奇怪,不明白他怎麽會突然提起杜大夫的事。

「那杜如弦呢,他待你如何?」

「也很好。」

「你同他平日都做些什麽?」陶東寶再問。

對這問題,她一臉莫名其妙,「我平日都在作畫,至於他做什麽我不太清楚。」

「欸,你別瞞我了,你們倆的事我已經知曉。」盡管昨日杜如弦沒承認,但他仍一徑認定自個兒絕沒有看錯。

「我們倆的事?」這話是什麽意思?她一頭霧水。

陶東寶朝她暧昧一笑,接著伸出兩只手比了下。

她一楞,下一瞬才醒悟過來,驚愕的瞠大了眼。

陶東寶卻把她驚訝的表情兀自當成是兩人奸情被他識破的羞窘,因此自認十分體諒的說道:「雖然兩個男子相戀不太為世人所接受,但我呢是不會嫌棄你們的,來,同哥說說,杜如弦平日裏都是怎麽疼愛你的?」他一臉親切的搭著她的肩,想誘她說出實話。

她被他的話給驚得好半晌回不了神,兩個男子相戀?他以為她跟杜如弦……她揮開他搭在她肩頭的手,板起臉孔,正色的表示,「陶二爺誤會了,我同杜大哥不是那種關系。」

「不是?」他懷疑的斜睨她。

「確實不是。」她肅聲說道。

「那他昨兒個怎麽肯讓你攥著他的衣袖?」他質問。

「我當時被桂陽王給嚇到了,他只是一時不忍,所以才沒甩脫我的手。」

陶東寶聞言嗤笑道:「他哪裏是那種會於心不忍的人,這人素來心腸硬得很。」為了套出她的話,他接著說:「你甭害羞不好意思承認,昨日我都問過他了,他雖然沒承認同你的事,但也沒否認,這無異就是默認了。」

「這怎麽可能?」王曦怡滿臉不敢相信。

陶東寶摸著下顎,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,上下打量著她。「可不是,老子認識他這麽多年,可沒見那小子對誰這麽上心,先前他拒絕了不少媒人的提親,我還道他眼界這麽高,竟沒個姑娘能入眼,原來他壓根就不喜歡那些姑娘,愛的是同樣帶把的男人。」

王曦怡宛如被雷劈了似的,一臉震驚的呆若木雞。

杜如弦有分桃斷袖之好?!

她驀然想起他近日常有意無意的對她所做的那些親昵的舉止,難道他真的對扮成男子的她有意?

這……她一時不知該哭該笑。

一直到回到杜家,她心中的震驚仍久久無法平息下來。

正在天井裏翻曬草藥的王大娘瞧見女兒神色有異,關切的問道:「曦怡,你這是怎麽了?」

「沒、沒事。」她搖頭,見到杜家年邁的老仆人高伯正在井邊打水,她走過去幫忙將水提上來。

「高伯,你這水要送去哪裏,我幫你提過去。」

高伯佝僂著身子說道:「是要送去少爺那裏。」

一聽是杜如弦那兒,王曦怡有些猶豫,但她已說了要替高伯將水提過去,也不好再改口,只得提著水朝他房裏走去。

心情覆雜的走到房門口,思及陶東寶先前說的那番話,她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杜如弦。

他有龍陽之好,可她是女兒身,萬一讓他知曉這事……

正當她杵在門口躊躇不定時,杜如弦忽地打開了房門,看見她有些意外,「噫,你怎麽過來了?」

「我替高伯送水過來。」她沒敢望向他,低垂著臉答道。

「我沒讓高伯送水過來啊。」

「可高伯說是要送來你房裏?」

「怕是前頭醫館我爹要用的,高伯年事已高,常記錯事。」

聞言,她趕緊說:「那我送過去。」提起水就朝前面走去。

杜如弦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匆匆離開的背影,總覺得她似乎在逃避他,不由皺起眉。

翌日,杜如弦發覺不是自個兒的錯覺,她確實有意在避開他。

因此這日晌午時分,刻意過來他們母子三人住的院落找她。

王曦怡正搬了張板凳,一個人坐在井水邊幫母親洗菜。

杜如弦的目光瞟了眼她那雙蔥白的手指,見她沒發覺他來了,遂悄聲走至她身邊,看了一會兒後,冷不防出聲道:「再洗下去,那菜的葉子都要被你給搓爛了。」

聽見他的嗓音,她猛然擡頭,「你怎麽來了?」

「我來了好半晌,你也不知在想什麽,只顧著搓著手上那株菜,仿佛同它有仇似的。」他盯著她,想知道是什麽事讓她這般魂不守舍。

「我……」她吶吶的說了個字,就沒了聲音,她哪裏能告訴他她方才正想著他的事呢。

自打昨日從陶東寶那裏回來,她這心緒就沒一刻寧靜,時喜時憂,喜的是陶東寶說他對她有意,憂的是他不知她其實是女兒身。

若是教他得知她不是男兒身,而是個姑娘家,他還會那樣對她嗎?

見狀,杜如弦溫言誘哄道:「你若遇到什麽難事,可以同我說。」

遲疑了片刻,她幽幽吐出幾個字,「沒什麽。」

「你無須同我客氣,有事只管說。」他那雙墨瞳難得柔和的註視著她,慵懶的嗓音也透著關切之意。

她忍了忍,最後沒能忍住,終於還是問出「一句話,「……杜大哥,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?」

「你我投緣,待你好有什麽不對嗎?」他低柔的嗓音透著幾分脈脈溫情。

見著他這難得一見的溫柔模樣,她的心撲通撲通的鼓動著,面頰不爭氣的有些泛紅。

「杜大哥,其實我是……」發覺自個兒差點脫口說出自己是女兒身的事,她及時打住。

「你是什麽?」他追問。

她抿了抿唇,垂下臉改口說道:「這些日子杜大哥幫了我不少忙,我、我很敬仰杜大哥。」

杜如弦低笑出聲,擡起她的臉,既然她不肯說,他只好自個兒推敲了。

「你是昨兒個從陶東寶那兒回來之後才變得這般心事重重的模樣,讓我猜猜,是不是他同你說了什麽事?」

見他一猜便說中了,王曦怡驚訝的瞪大眼,「你怎麽知道?」

見狀,杜如弦微微瞇起眼,道:「陶東寶那家夥,該不會是同你說我有龍陽之好吧?」他竟然一時失算,忘了以陶東寶那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,絕對會加油添醋,同她胡言亂語。

她沈默著沒搭腔。

但看她那表情,杜如弦便知自個兒猜得沒錯。「你該不會愚蠢得信了他的胡說八道,真以為我有斷袖之癖吧?」

他的語氣透著幾分危險,仿佛她若敢點頭說是,他就饒不了她,因此王曦怡不敢頷首,識相的搖頭來表明自個兒絕對不是愚蠢之人。

同時自昨「便仿佛被蒙上一層陰霾的心頭此刻也豁然開朗,他沒有龍陽之好,真是太好了,臉上情不自禁的便漾開了笑靨。

她臉上那乍然綻放的笑容,猶如雨後出現的彩虹,美麗得教杜如弦移不開眼。

他的拇指滑過她那張櫻紅的柔唇,情難自禁的俯下身……

就在這時,高伯出現了,那粗濁嗓音大喊了一聲,「少爺。」

突來的喊聲把他和王曦怡都冷不防的嚇了一跳。

她呆楞楞的望著他,粉唇半啟,他方才是想……做什麽?!

杜如弦為掩飾自個兒方才幾乎失態的事,擡起手,撥了撥她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,「你衣裳臟了。」然後才慢條斯理的旋過身子看向高伯,「高伯有事嗎?」

高伯那雙混濁的眼睛盯著他看了片刻,這才發覺自個兒認錯人了,「噫,你不是少爺,是小少爺。」說著他又搖搖頭,「不對,我記得小少爺還這麽小呢。」

知道這高伯又一時腦子胡塗,把他和爹弄混了。高伯在杜家待了數十年,服侍了三代的主子,又一生未娶,因此即使他如今已年邁得做不了什麽事,他和爹也從未想過要把高伯送走,對他們父子倆而言,高伯就如同他們的親人一樣。

杜如弦走過去,扶著他的手臂,耐著性子說道:「我長大了,高伯。」

高伯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龐露出一抹困惑,「你長這麽大了呀,我記得你才這麽小。」

「那已經很久了,我扶你回房去歇著。」

「不回房,我在找少爺呢,他讓我辦事,我一時忘了是什麽事。」他懊悔的拍了拍自個兒花白的腦袋。

杜如弦明白他口中所說的少爺是他爹,因為高伯在他爹年幼時便跟在他身邊服侍他,因此這會兒腦子記不清楚事情後,又把他爹給叫成少爺,他哄道:「我爹這會兒在給人看病呢,他是讓你回房去好好休息,別再四處找事情做。」

「是這樣嗎?」高伯一臉茫然。

「沒錯,來,咱們回房去。」杜如弦攙扶著高伯,往他住的寢房走去。

王曦怡看著兩人的背影,嘴角含笑的彎起,心裏想著能善待自家年邁的家仆,這杜如弦同杜大夫一樣都是個好人。

她很慶幸他們一家三口能在落難時遇到杜家父子,這才有了如今這安穩的日子。

接著再思及方才那暧昧的情景,她耳根發紅的輕撫著自個兒的唇瓣,若是方才高伯沒有出現,他會不會……

旋即又想到,他說他沒有龍陽之好,那又怎麽會對男裝的她……抑或是她誤會他了,他方才不是想親吻她?

原本開朗的心情忽地又糾結起來,他對她究竟是怎麽一回事?!

「曦怡,你菜洗好了沒,洗好就拿過來。」王大娘的大嗓門從廚房傳過來。

「喔,就快好了。」她趕緊收斂心緒,很快的將菜洗好,拿到廚房去,「娘,菜來了。」

「怎麽洗這麽久?」王大娘叨念了句。

「方才在同杜大哥說話。」

聞言,王大娘看了女兒一眼,「都說了些什麽?」

「也沒什麽,只是隨便閑聊了兩句。」她那些曲曲折折的心事可沒敢告訴娘。

沈默了下,王大娘神色認真的問道:「你老實同娘說,你是不是喜歡杜少爺?」

「……沒這回事。」她遲疑了下,否認道。

王大娘哼道:「你可是從我的肚皮裏鉆出來的,可騙不了我。」

「娘。」她撒嬌的喚了聲。

王大娘不舍的握住女兒的手,語重心長的說道:「曦怡,娘不是想潑你冷水,但這杜家咱們怕是高攀不上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她悶悶的低聲應了句。

「你爹的仇人至今還不知道是誰,這杜家父子在咱們落難時好心收留咱們,咱們不能拖累他們。」想起被殺死的丈夫,王大娘忍不住悲從中來,抹了抹淚。

王曦怡心頭也一陣酸楚,拿出手絹替母親拭淚,明白母親的顧慮,她說道:「我快存夠銀子了,再過幾個月就能買間房子搬出去。」她瞞著母親和弟弟,沒讓他們知道她在畫艷情畫的事,只告訴他們陶東寶很賞識她的畫,因此讓她的畫擺在他的書肆裏寄賣,這陣子賣了好幾幅畫,所以才得了不少的畫酬。

「曦怡,你心裏可怨娘?你今年都二十了,按理早該婚配,娘應當替你找個婆家,可沒想到你爹會出事,如今你弟弟還年幼,沒辦法扛起咱們這個家,只能委屈你了。」說起這事,王大娘心存愧疚。

她搖頭,「我沒怨過娘,當初事情發生得太突然,咱們誰都想不到。只是娘,事情都過了這麽多個月,您可有想到爹生前是否同人結下什麽仇?」爹被殺死的事,她至今仍毫無頭緒,不知爹是因何被殺,又為何臨死前要他們逃離都城。

聽女兒提及這事,王大娘面露猶豫之色。

見狀,王曦怡追問:「娘是不是想到了什麽?」

王大娘想起這幾個月來這個家都是靠女兒在撐著,她已能獨當一面,有些事也該讓她知曉,遂決定把所知的事情告訴她。「我想你爹的死,應與他臨死前讓咱們帶走的那幅畫有關。」

「那幅畫裏是不是藏了什麽秘密?」

「這事我也不清楚,我只知道約莫在五年多前,你爹被人找去作畫,隔了數日才回來,回來之後他神色倉皇,叫我趕緊收拾收拾,便帶著咱們一家四口離開家鄉,千裏迢迢的去到都城投靠一位朋友,當時他唯一帶在身上的就是這幅畫。我曾問他怎麽只帶這幅畫,他那時說這畫裏藏了個很大的寶藏,我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。」

「寶藏?」王曦怡詫道。

「但我瞧著那畫壓根也不像什麽藏寶圖。」

王曦怡也附和道:「那畫確實不像是藏寶圖,只是一幅山水圖啊。」

「當年他帶咱們離開家鄉時,他曾同我說過,那奉平縣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回去。」

「這是為什麽?」王曦怡想起當初父親過世後,他們離開都城時,娘不回老家,卻反而來了欽州,想投靠她娘家的一房表親,可沒想到那表親早已搬離欽州。

「他說他被卷進了一樁會被抄家滅族的事情裏,從此以後只能離鄉背井、隱姓埋名,所以後來去到都城之後,你爹就改了名叫王景仁。我猜想他這次被殺,怕也是同幾年前那件事有關。」

聽見抄家滅族這幾個字,王曦怡倒吸了口涼氣,「爹當初究竟是被卷進了什麽事情裏?」

「我也不知,他怕我擔心,因此不肯讓我知道太多,沒同我說清楚。」

王曦怡蹙起眉,「能牽扯上抄家滅族的事,定不尋常。」

王大娘嘆了口氣,不舍的摸著女兒的臉,「所以娘才讓你對杜家少爺死心,他們對咱們一家有恩,咱們不能牽累他們。」

王曦怡抑下心頭的酸澀,輕點螓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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